导读
打色情牌的ASMR主播拥有着稳定可观的收入，而追求内容质量的ASMR工作者反而生存艰难。
刺猬公社 | 李子涵
兔子外套，草莓短裙，白色皮鞋，小熊提包……这是我们的主人公——陈子桐的出场方式。
“像这样的装备我还有好多呢，怕吓到你，今天特意穿得正式些。”一身“洛丽塔”的陈子桐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陈子桐
陈子桐的身份也像她的造型一样多变，多到有必要掰着指头数一数。
她是一名大三学生，一枚lo娘（把洛丽塔服饰当成日常服来穿的姑娘），是花椒直播的主播，也是《非诚勿扰》的嘉宾，还是国内第一位出道的ASMR艺人。
陈子桐
最后一个头衔看上去最有分量，让人不明觉厉。在《非诚勿扰》上，主持人孟非和不少男嘉宾也有着相同的疑问。
ASMR (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是什么？起初陈子桐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中文名叫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用于描述对视觉、听觉、触觉等感知上的刺激而使人在颅内、头皮、背部或身体其他范围内产生一种独特的、令人愉悦的刺激感。”
但这样的解释太不接地气了。后来陈子桐干脆就说，“就是通过声音，让观众有一种愉悦的舒适感，还能够帮助睡眠。”
孟非曾表示，希望陈子桐当场来上一段，让大伙愉悦一下。但她拒绝了，因为ASMR不仅需要专门的设备，还得戴耳机聆听。
“嗯，这是我们不太熟悉的一个领域，后面我们再慢慢介绍好吧。”孟非一语道出了观众们的心声。这么多期过去了，《非诚勿扰》的观众们都不大明白这个北京姑娘是干啥的。
陈子桐ASMR（需佩戴耳机）
“节目组给我的标签是公司职员，但观众们会认为我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吧，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个工作，我只好说，我是耳语者，是声音工作者。”
陈子桐倒是很理解观众们的“不理解”。因为ASMR是一个舶来品，2010年，一位名叫Jenn Allen的女士创造了它，并为它建立了一个Facebook讨论组，这个看似高逼格的“学术名词”其实来自民间。
然而高手就在民间，曾经在网上红极一时的“虚拟理发馆”就是一种ASMR音频。后来，不少ASMR大神又探索出了更多有趣的声音。
总体来说，ASMR大致分为两种声音类型：一种是口唇音，是指依托主播的口腔、嘴唇所发出的低语、呼吸、咀嚼、吮吸等音效。
另一种是道具音，是指利用生活中一些常见物品经过碰撞、摩擦发出的声音。比如随手敲敲罐子、揉揉衣服、摇摇水壶……一个个ASMR作品就诞生了。
敲罐子
揉毛衣
摇水壶
制作ASMR音视频的门槛并不高，你只需要一个双耳麦克风以及一些创造力就足够了。在YouTube上，最火的一段ASMR视频已经获得了2275万次播放，而其用到的道具不过是刷子、水杯、火柴、碗、硬币、书等。
3dio双耳麦克风是用于制作ASMR音频的利器
在国内，ASMR也被称为“脑部按摩”，“颅内高潮”。虽然学术界并没有研究可以证明ASMR的临床效果，但不少听过ASMR的人都说有一种“全身过电流”般的刺激体验。尽管缺乏科学性，但ASMR还是凭借“口碑”传播开来。
陈子桐第一次接触ASMR是在2016年下半年，百度指数显示，那时ASMR刚好在国内兴起，“当时是在B站上看到了ASMR的视频，好奇心让我点了进去，第一反应这是什么鬼？”
百度指数：搜索趋势
陈子桐又找了几个视频来看，只不过这次她戴上了耳机，“像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听完头皮发麻，有一种想上厕所的感觉，很神奇。”
当时国产的ASMR作品很少，国内的ASMR主播也不多，大多数作品都是搬运自YouTube，陈子桐想，自己何不试一试？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打算先入手一个专业的麦克风，一查价钱，被吓到了，“那些主播用的麦克风都要上万块，作为一个学生党哪用得起，只好在淘宝上买了个100多块的凑活用。”
有了工具，陈子桐开始模仿ASMR大神们的动作，琢磨什么物件儿发出的声音更好听，尽情享受声音实验的乐趣。“和洛丽塔一样，ASMR也成了我的一种爱好，我最近还在实验什么布料摩擦出的声音更好听，嚼什么食物听起来更舒服。”
2016年年底，陈子桐迎来了将爱好变为工作的机会。“当时北京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招募ASMR工作者，我就幸运地加入了，一开始是4个人，我们还组了一个声音治愈女团，不过现在就剩我一个了。”陈子桐也成了全国唯一一个以ASMR出道的艺人。
陈子桐微博认证
其他人退出的理由也很现实，ASMR艺人虽然也是艺人，却没法站在台前，对于渴望聚光灯和大舞台的人来说，唱跳团体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
陈子桐公司所在地是一个文创园，BEJ48女团的经纪公司也在这里。“经常会遇到新加入BEJ48的小姑娘，她们还会叫我前辈，误以为我也是女团成员，我就开玩笑说自己是被淘汰下来的。”
同为艺人，陈子桐并没有什么通告可以接。唯一上过的一档《非诚勿扰》还是她自己报的名。
“我本来是去报名另一档节目的，但人家说还有一份《非诚勿扰》的报名表你也填下吧，我想填两份也是填，没成想被选中了。”
陈子桐《非诚勿扰》简介
一开始，陈子桐还对牵手成功抱有幻想，但录了两个月，她便死心了。事实上，大部分时间她都被放在观察区。
男嘉宾习惯性左滑
“无论是我的造型，我的声音，我的职业，都很少有人理解，有人说我在Cosplay，连说话声音都是装的，是在博眼球，但我想说，洛丽塔并不等于Cosplay，而且我在平时生活中穿衣、说话都是这样的呀。”
但最让陈子桐气愤的是，《非诚勿扰》节目组将她的一条“女巫风格”的ASMR视频配上了恐怖片的背景音乐，节目播出后很多网友表示，“听她这个哪敢睡觉，不吓死就不错了。”
陈子桐“女巫风”ASMR
“上节目非常怕被套路，剪辑让人防不胜防，原本ASMR就是个小众的文化，结果节目组还让大家对它产生了误解。”
不过综艺秀场只是一次尝试，陈子桐的主战场还是ASMR。“直播、录音、后期、写剧本，只要是和ASMR有关的都得干，很多人认为我是职业主播，其实直播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但直播的确是宣传ASMR的有力渠道。在斗鱼、虎牙、熊猫、花椒等直播平台上，都有ASMR主播入驻。有意思的是，ASMR在直播平台大多被贴上了“二次元”的标签。“也许是ASMR主播打扮得都比较二次元？或者ASMR听众大多是二次元用户？”陈子桐也有些不理解。
陈子桐在花椒直播，每次直播3个小时，晚上9点直播到12点，“9点到10点是和大家聊天的时间，10点开始ASMR，但还是会和大家有语音交流，11点以后，为了让大家更容易入睡，就变成了无人声ASMR。”
每一次直播，陈子桐都非常谨慎，精神高度集中。直播毕竟不同于平时录音，一旦出现失误，动静太大，会对观众的听力造成伤害。“东西轻拿轻放，说话轻声细语成了我的职业习惯，我后来还把耳返音量调成了观众收听音量的两倍，要聋也是我自己聋。”
一种声音在表演给听众听之前，陈子桐往往要自己听上十几遍。但这类声音听多了也是有副作用的，几个月前，陈子桐出现了严重的失眠和幻听。“那段时间我每次直播结束后会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独处时还会听见说话声或是ASMR中的声音。”
把观众哄睡着了，自己却失眠，陈子桐说自己是医者不自医。“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检查结果显示，我已经有了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的症状，医生除了给我开了药，还建议我少听一些低频的声音，他说听ASMR虽然可以使人放松，但也不能过度。”
可ASMR是陈子桐的工作，一天不听都不行，她只好听一些快节奏的音乐进行调节。
吃了几个礼拜的药，病总算是好了。但陈子桐还有一块心病，不过与其说是心病，不如说是整个ASMR行业的病——软色情。
ASMR的表演形式多种多样，一些穿着暴露的主播偏偏只喜欢用舔耳、喘息、吮吸这类具有极强暗示性的口唇音形式，ASMR的初衷是使人放松、帮助睡眠，但听完这类ASMR男观众们恐怕是睡不成了。
男性是这类ASMR消费主体
举着ASMR旗号打着色情擦边球，以荷尔蒙作为流量驱动力，不得不说，涨粉快，收益高。所以不少不了解ASMR的人也开始跟风，一时间，几乎所有主流直播平台ASMR版块也都全部沦陷。
根据百度指数的需求图谱，“ASMR娇喘”、“情趣”、“福利”成为了搜索关键词。而ASMR用户中男性用户66%的占比也正好解释了原因。
百度指数：搜索趋势
陈子桐说自己直播一个月收到的礼物还不如打擦边球的主播一天收到的多，总体收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也反映了整个行业的现状：打色情牌的ASMR主播拥有着稳定可观的收入，而追求内容质量的ASMR工作者反而生存艰难。
陈子桐在花椒拥有8.3万粉丝，其中一部分还是因为看了《非诚勿扰》追随而来。这些粉丝一个月为她带来的收入不过几百元，“我是个比较佛系的人，对钱也很看得开，只是有时觉得对不住公司。”
有人担心，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发展节奏会迅速毁掉这个新兴行业。陈子桐内心也曾很矛盾，“对这些打软色情的主播，我一方面觉得她们毁掉了ASMR的声誉，一方面又觉得她们吸引了眼球，带来了流量，至少让更多人知道了‘ASMR’这个词。”
但她很快发现，知道并不等于理解，许多人甚至把“ASMR”等同于“AV”，还有主播顺水推舟，别有用心地将“ASMR”中间的两个字母大写。有的ASMR视频连片头也都在搞噱头。
以性为第一生产力所带来的ASMR市场虚假繁荣是不长久的。今年1月，针对ASMR直播中的乱象，斗鱼、虎牙两家直播平台几乎同时出手，发布了《ASMR内容管理公告》，除了禁止主播衣着暴露，还加上了严禁主播发出挑逗诱惑、呻吟喘息等有强烈性暗示的音效。
虽然陈子桐所在的花椒直播并没有发布类似公告，但斗鱼、虎牙两家的对ASMR的态度无疑会对其他直播平台起到示范作用，ASMR的内容监管已不再是空白。
“这个行业需要净化，其实我理想中的ASMR直播应该是无人声的，内容更加纯净，可做直播嘛，必须要有互动，否则我的业绩就更加惨淡了。”陈子桐笑了笑。
谈到ASMR在国内的前景以及“钱景”，陈子桐直言暂时看不到，“ASMR终归太小众，它还在发展，虽然目前‘钱景’一般，至少我可以在家工作呀。”
当天晚上10点，陈子桐又开始了ASMR直播，直播间里涌入了3000多名观众。掏耳朵、木鱼声、风铃声、汽水声……陈子桐变着法儿地为观众的耳朵带来舒适的声音。
陈子桐ASMR
2个小时后，当大多数观众都进入了梦乡，陈子桐又再度失眠了。
李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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